流浪人劍心
1860年代,日本受到十年前美國戰艦強行開入江戶灣、強迫日本開放對美貿易、幕府政權簽下一連串不平等條約的衝擊,國內政治勢力分裂成兩派:一派擁護執政的德川幕府政權,一派以擁護明治天皇之名意圖推動西化改革。
時年十五歲的少年緋村劍心想要貢獻一己之力,拯救長年內戰下痛苦的人民。他不顧師父的反對,加入明治天皇的陣營,成為維新志士。
那是一個新文化和舊文化、新技術和舊技術正在典範轉移的混亂年代。少年劍心的立場變得微妙。新時代的武器如資本主義、民主思想、憲政、貨幣制度、軍火工業...少年劍心一概不知。他擅長的只有舊時代的劍術。
像這樣的人,在這樣的年代,只能做殺手。
在政治和經濟的白手套無法觸及的黑暗之處,少年劍心以其神速拔刀術斬殺無數幕府武士和官員,人稱「緋村拔刀齋」。
三年後,京都伏見鳥羽會戰,幕府派和維新派正面衝突,維新派大獲全勝。緋村拔刀齋突然放下屠刀,消失在人群裡不知去向。
十年後,一個寄居在東京神谷道場的浪人的真實身份意外揭露了:這個流浪漢就是十年前的千人斬拔刀齋。他隱姓埋名到處流浪,隨身佩帶鑄劍師朋友送給他的逆刃刀。他還是會在必要時,使出神速拔刀、以一擋百的技術,但是,現在他用刀背敲擊別人的同時,刀刃正對著自己。
這是劍心的方法,強迫自己守住不再殺人的誓言。
直到他遇到狂人志志雄。
十年前志志雄和劍心同為維新政府的殺手。在劍心神隱的同時,志志雄遭到兔死狗烹,被維新政府反暗殺並放火燒屍。
可是志志雄沒有死透。
志志雄認知到,強者生,弱者死,弱肉強食乃自然淘汰機制。自己差點被殺掉想必是太弱了,那還能幹嘛?就變強活下去啊。
明治維新之後,社會的遊戲規則改變了,武士階級被取消了,政客和資本家變成掌握資源的人,人們開始過著製造工業產品和商業買賣的生活。過去許多劍客因為身懷絕技受人重用,如今他們的專業技術一文不值,變成了不中用的人。
志志雄把這群人集合起來,到處製造動亂,意圖讓社會回歸到亂世,回歸到那個他們有容身之處、他們可以擁有權力的的時代。
在面對武藝一般、心志散漫的敵手時,劍心可以輕易地用刀背揮走他們,待在逆刃刀規範的舒適圈裡面。在那個舒適圈裡,劍心用自我傷害當作麻醉劑,去掩蓋住藏在內心深處的強烈的矛盾之痛。
為了推動理想殺死反對的人,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我的理想終究只是自我滿足嗎?
我的才能真的如自己所願、拯救到人民了嗎?
為何我最後還是變成了權力的工具,只是權力換了一個owner?
這中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讓我變成一個機械化的殺人狂?
懷抱著如此痛苦的自我詰問,劍心開始用逆刃刀展現出一種傷害自己、犧牲奉獻的形象,以掩蓋把他的心撕裂的矛盾感。
逆刃刀表面是他不再殺人的誓言,內面是他害怕自己崩潰的心理防衛機制。
在面對志志雄這種狂人的時候,逆刃刀哲學的盲點終於浮現了。
一但面對到武藝比他高超、心志以自我為中心的對手,劍心的逆刃刀就變成了殺傷自己的武器。只要對方一佔到上風,使出蠻力硬壓,就可以切死他。
逆刃刀甚至兩三下就被整天笑嘻嘻、把鬥劍當遊戲的瀨田宗次郎斬斷了,象徵劍心的心理防衛機制破碎了。
自己因為心有軟弱,導致技不如人,是事實。
沒有逆刃刀的麻醉,劍心現在要跟自己心中無以名狀的黑暗正面對決。
我也有一把逆刃刀。
這把逆刃刀就是我在科學研究上的技術。
它是我謀生的工具。是我的驕傲。是我的生活哲學。
在一般的狀況下,我能用政治正確的刀背解決大部分的小問題。
但它同時也是我的心理防衛機制。
在我的人生中,我有兩次從純物理脫逃,理由是「我希望自己能為人類真實的生活貢獻心力。」
而我知道:這就是逆刃。我正在自我放逐,或許。
如今我確實在跟人類真實生活萬分貼近的製造業工作,某些時刻我對自己現在的存在的理由感到安心。但我不能否認公司的廠房正在對隔壁鎮的命脈河排放廢水,無止境的科學園區開發案正在破壞野生動物的棲地。這是事實。
某些時刻我也會切換回拔刀齋模式。白天不問對錯快問快斬,晚上回到家被一擁而上的空虛擊倒。
逆刃刀並沒有讓拔刀齋消失。
它們是一組的,仍然潛伏在我心中。
我也知道拔刀齋形成的原因。
誰不是懷有理想而投入一個志業?
有神仙可做,誰要做畜生?
而所有的理想都會隨著社群變大、分工、磨耗而逐漸風化。在社會中每一個人都必須經歷一段從活人變成僵屍的時期。初衷是對的,但工作做著做著開始變得越來越奇怪,理由對、但行動錯的成份越來越多,開始陷入認知失調的泥沼,為了好好活下去,只好修改自己的認知,怎麼修都還是不通,就不能再思考了,只求趕快把手頭的事消化掉。
沒有本錢質疑的時候,誰都會變成拔刀齋。
我到現在還說不出來,我到底是想從「什麼」脫逃,以致拿著逆刃刀對著自己。
無論如何專心去聽自己心裡發出來的聲音,就只有一種「空虛感」而已。
或者說,是一種「徒勞無益的預感」。
「春夜櫻,夏夜繁星,秋滿月,冬日雪,欣賞如此美景,即可盡興而酌;若守如此美景仍飲不知味,則為自身抱病之證。」
「若你一直找不到自己欠缺了什麼,便無法戰勝敵人,即使僥倖獲勝,你也無法戰勝蟠踞在你心中的劊子手拔刀齋。你將終生受其折磨,倍嚐孤獨之痛,再度踏上斬人之路。若如此,送怪物拔刀齋上路,就是為師的最後的責任了。」
「你斬人無數,悔恨與罪惡感交加,你便想逃避自身生命之重。為了克服這個心態,要讓你正面面對死亡恐懼,激發出『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所愛之人,弱小之人,即便你自認賤命一條,犧牲生命保護他們,他們心中仍然會留下傷痛,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當你明白自身性命之重,便能走向通往奧義之路。」
我偶爾會想到我的博士指導老師。
他當時可能努力過了,但還是沒能成功地斬掉我內心的「什麼」。
或是說,他當時很幫助我,但我提不起自身之力把那個「什麼」斬掉。
我就這樣拖著那團東西逃回台灣了。我到現在仍能感覺那團「什麼」蟠踞在我心裡,在我疲憊的時候,散發出一股「賤命一條」的餘味。
一思及此,就對老師感到非常抱歉。
在我被捲入難纏的狀況,憤怒起來的時候,我也能感受到自己在劍心和志志雄兩種生命態度之間快速地來回切換。我的主管提醒過我不只一次,我有惡意解讀他人行為的議題。這點我完全承認。這是我的另外一把逆刃刀。
抱持強烈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就不可能不傷害任何人而全身而退。
志志雄:「對維新政府而言,你我不過一丘之貉。」
對我來說,這是整部《神劍闖江湖》最催淚的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