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fect Sense

如果問我：「最喜歡的電影是?」
這部電影應該會在5到10秒之間，大概top 1~3的順序，從我的記憶之海裡浮出來。

這是一個世界末日的故事。
在現實的世界裡，世界末日不是彗星撞地球，不是火山爆發，也不是地震，也不是核彈爆炸的那一瞬間。
世界末日是被人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份，慢慢滲透進來的。

一開始是人們突然傷心起來，想起傷害過的人、想起失去不復返的林林總總、想起無法彌補的遺憾，突然之間大哭起來，哭完以後，就聞不到了。
女主角是流行病學家。被指派來研究這種新型的病毒。可是一無展獲。她只能說，嗅覺和記憶的神經元是連結在一起的。他們一起被病毒破壞掉了。
她家樓下的餐廳的廚師看她忙到沒飯吃，剛好因為傳染病恐慌沒人敢上餐廳，廚師就用囤在那的食材煮飯給她吃。她吃著吃著突然崩潰哭了起來：「這個魚的氣味讓我想到我爸。」
廚師趕快送她回家，第二天早上，他們兩個人都聞不到任何味道了。

因為被病毒感染而流露出的脆弱，這樣的感情是真實的嗎？

接著是味覺。
突然之間的一陣強烈的食慾。不管看到什麼，抓了就往嘴裏塞。一陣瘋狂暴食，滿目瘡痍，然後人類就失去味覺了。酸甜苦辣都沒有差別，口紅，肥皂，吃起來都一樣。
世界開始亂。有人開始等死，有人開始偷搶拐騙，有人開始忙著收拾偷搶拐騙的殘局......人們找事忙，生命就這樣繼續下去。
本來廚師工作的餐廳都要關門大吉了，他決定放手一搏。
因為人類的口腔已經感受不到酸甜苦辣鹹澀的滋味了，他把功夫放在溫度、脆度、軟度、溼度、咬下去的聲音......創造出新的享受。很快地餐廳又開始高朋滿座了。

因為被突然之間混亂掉的社會驚嚇到，忘了對心碎的恐懼，變成戀人的流行病學家和廚師，這樣的戀愛可靠嗎？

再接下來，是一陣無法遏止的忿怒。
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那些藏在內心的夾層裡的恐懼，全部冒出來，忿怒的人在街上狂奔，把眼睛看到東西全部砸爛，燒掉，把自己認為應得的全部搶走，看不順眼的人就衝上去打死他，一夜之間滿目瘡痍、社會秩序完全崩潰。
世界宣佈進入戒嚴狀態，穿著防護衣的化學兵在路上到處巡視。
然後世界陷入永遠的寂靜。
暴怒後清醒過來的人類，失去了聽覺。

所有的訊息都用電視放送。
化學兵挨家挨戶送餐。
暴怒時口吐惡言互相傷害的戀人再也沒有機會互相原諒，因為他們都聽不見了。

「請原諒我，那時候說話的不是真正的我，是被病毒感染瘋掉的我。」
可是對方已經永遠聽不見了。
只要她不想看見你的話，你的訊息永遠傳達不到她那裡。

但是人類還是有娛樂。
新型的音樂會讓人趴在鼓和琴上面感受振盪。
人類意識到這場瘟疫大概不會停止了。
抓緊所有美好的時刻。
趕快去做一直想做卻沒機會做的事。
抓緊和戀人與家人相處的時光。
趁還看得見的時候，重新讀自己最愛的書，把重要的事寫下來，把照片整理好。
積極的人開始組成學習團體，蒙上眼睛，練習過沒有視覺的生活。

「There are two kind of movements now: There are the people who run through the streets grabbing all they can, people who don't believe in anything but the end of the world. Then there is the other movement: Farmers going out to milk their cows, soldiers reporting for duties, those who believe that life will go one somehow, or just don't know what else to do.」
「世上開始有兩種行動。有人在街上晃來晃去，看到什麼就抓，這些人只相信世界末日，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了。另外一種行動，則是沒有任何不同。農夫還是早起餵牛，軍人照常上崗，他們還忙著收拾前者捅出來爛攤子，相信著反正人生總是得過下去，或許，除此之外，他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好做。」

Susan: Then they'd look like normal lovers, caressing each other's faces, bodies closed together, eyes closed, oblivious to the world around them, because that is how life goes on. Like that.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有一天人們突然覺得非常快樂。
他們心中的愛意滿滿，洶湧地爆炸出來。所有快樂的記憶、快樂的預感一湧而上。
他們急著要衝去找那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緊緊抱住他，想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
在永恆的黑暗降臨前的那一個瞬間：
「Then they'd look like normal lovers, caressing each other's faces, bodies closed together, eyes closed, oblivious to the world around them, because that is how life goes on. Like that.」
「他們看起來跟普通的戀人也沒有什麼不同。撫摸著彼此的臉，緊緊地靠在一起，閉著眼睛，完全感覺不到周遭的世界。人生就是這樣過著的。這就是人生。」

2016是屠殺之年。
一開始大家還對IS自殺炸彈客在巴黎一瞬間炸死130幾個人感到崩潰般地驚恐，哭，害怕，換fb大頭貼，譴責，評論，上街遊行......後來的布魯塞爾、安卡拉、尼斯，所有的反應開始變得愈來愈制式，越來越麻木。
一開始大家還因為少年在捷運上用水果刀砍了28個人其中4個人死掉而驚恐不解，這社會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擁死刑廢死刑吵成一團。慢慢地捷運戳人、隨機砍頭、火車上放鞭炮炸彈.....就是普通的新聞了。
人們愈來愈習慣「一人不想活、鄰人全陪葬」的屠殺是我們生活的一部份。
所有的壓迫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逐漸變成我們生活的一部份。
我們在逐步失去嗅覺、味覺、聽覺、視覺......的過程裡忙著適應而逐漸地忘記去追究了。
惡劣的勞動條件如是。
高房價如是。
經濟衰退如是。
睜眼說瞎話的政客如是。
邪惡就是這樣日常生活化的。
世界末日就是這樣逐漸降臨的。